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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蓂(160)

作者:挺木牙交 时间:2023-05-09 09:48 标签:强强 玄幻 情投意合

  如今翥宗内的传送阵也都不能用了,随处可见沉睡在砖地、台阶、廊柱各种地方的黑螭。柳霜怀给他们安排了就寝的卧房,离侧殿都不太远,即使知道大概牌不上用场,但还是困兽囚斗似的地把荆苔和甘蕲一个安排在东一个安排在西——他心想,以后也好对禹域交代,反正不过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甘蕲没有反对。
  然而柳霜怀刚把荆苔的人送到自己转身离开,下一息甘蕲就翻着窗闯进荆苔的房间,而荆苔竟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倒头就睡,反而安静地坐在小圆桌边,好像早知如此似的,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可惜。”甘蕲说,金珠在他眉间顽皮地一跳,“虽然并没有太久,但于我而言或许已经数万秋,小师叔,好久不见。”
  荆苔把眼神收回来,说:“很好看。”
  “这个么?”甘蕲俯身,把脸庞靠向荆苔,做了一个类似“臣服”的姿势,荆苔鬼使神差般懂得了甘蕲的意思,伸手摸了摸金珠,觉得它仿佛很烫,“谢谢。”甘蕲说。
  荆苔顿了一顿,从怀里摸出那枚甘蕲给他的玉牌,轻轻放在檀桌上,推向甘蕲:“还给你。”
  甘蕲没接,探身看了看,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赞同:“的确是废物了。”
  接着的玉碎声让荆苔的眉尖也狠狠跳起来,转瞬间,那玉牌已成齑粉,只余下方雕刻的孔雀纹样,甘蕲一挥手,那满桌的玉屑就消融在灵流中。
  荆苔发愣,觉得心头不太舒服,但忍住了去揉的冲动,听甘蕲在一片寂静中轻轻地、但不容置喙地说:“问我。”
  “什么?”荆苔怀疑自己听错了。
  甘蕲微微提高声量,重复一遍:“问我。”
  荆苔一下子紧张起来:“问什么?”
  “如果有人不知去向、不知来路,你很挂心。”甘蕲猛地一抬眸,隐隐的血红色从瞳孔泛上金珠,他一字一顿,极为郑重,仿佛在教导,“如果小师叔挂心,就不要保持沉默,不要只用眼睛看。问出来。”
  “可是……”荆苔顿时紧张得无以复加,人生最忌讳的难道不是“多管闲事”四个字么?
  “这不是多管闲事。”甘蕲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会耗尽他的力气,但他依然要说,“你不需要有自知之明。”
  荆苔避祸似的低下头,眼神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思绪也跟着飞了,去一些没有人会找到他的地方,譬如雪山、譬如冰窟、譬如海底、抑或是毒瘴弥漫的死水——哪里都好,哪里都行。
  唯独不要在这里。
  就算是长眠也可以。
  荆苔腾地起身:“我困了!”
  他慌不择路地往床塌的方向走,然后不过迈开半步就被大力拉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甘蕲,荆苔不知该看向哪里。
  甘蕲伸手捏住荆苔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嘶哑地命令:“现在。”
  “问我。”
  甘蕲的力道控制得很好,荆苔并没有觉得疼,但这两个字却像狡猾的火蛇,从他的下巴、耳朵、眼睛……肆无忌惮、不知餍足地卷了上去。荆苔久违地觉得浑身滚烫,仿佛萼川没有流尽的火俱全涌进了他的血管、灵脉和心肺。
  然而荆苔还是没能开口。
  他说不出来,真的,说不出来。
  他已经习惯活在茧子里了。
  甘蕲忽然不再坚持,卸了力,直直地倒向荆苔。
  荆苔一惊,手忙脚乱地接住甘蕲,往后踉跄了两三步才堪堪接住——甘蕲这人看着美、颀长,身量倒是毫不含糊,还那么高。
  甘蕲倒在荆苔的颈窝里,声音飘得像云:“……我累了。”
  然后他果真一头昏死了过去。
  荆苔不堪重负,却紧紧抱着这副陌生的躯体,没有松手,生怕他真的栽下去,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甘蕲无以复加的疲惫、心悸和恐慌,杂糅成混沌一团,就仿佛他越过万里冰封原野、依然一片黑暗。
  “累了就睡吧。”荆苔说,自己把自己给说笑了,“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第125章 渡河汉(十一)
  荆苔走一步停一会地把甘蕲挪到了床边,让他沿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滑下去。
  甘蕲悄无声息地陷进床铺里,如跌入云端,熟睡的时候很像一只未出壳的雏鸟,把脸埋进手臂里去,但那长长的衣摆拖到地上,与桌上“孔雀堕尾”雕纹如出一辙。荆苔光明正大地盯了好大一会儿,有点迷茫,“我们俩到底谁了解谁多一点?”荆苔揉着肩膀心想,“到底是我瞒你更多?还是你瞒我更多?”
  没有人回答他,荆苔支着下巴,在塌边昏昏欲睡。
  久待贵客的力气用完了,那些每日都来讨嫌的困意如风暴席卷,不可抵挡,又像无数翩飞的白色蝴蝶,舔舐花粉似的勾走了荆苔仅剩的意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真的睡过去的,只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月满西楼、子时将至。
  阵法失效从而没能隔绝住的淙淙水声唱着不太和谐的曲调流进来。
  荆苔在床上懵了将近半柱香,睡得浑身无力,恍恍惚惚地眯着眼睛,觑见窗中尖峰背负弯钩似的月亮,星子明明灭灭,莹润如玉。
  “其实,没有那么急吧。”耳边传来低低的笑语,“推迟一天也不打紧。”
  “答应了的。”荆苔用气音下意识地嘟囔,然后一激灵,从床上翻起来,或许气得太急,反倒引来一阵强烈的晕眩,他不得不闭上眼,想要抓住一个什么东西扶住。
  一只滚烫的手递了上来。
  “别起那么急。”手的主人说,从小几上端来一杯水,用灵力温热了才递到荆苔唇边。荆苔抿了一口,伸手推开,他抓着软被,看看咫尺之遥的甘蕲,忍不住伸手比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飞速地缩回手,这似乎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荆苔本能地想,但又觉得会因此挨师尊的揍——如果他老人家还在的话。
  荆苔没好意思看甘蕲,反而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弯钩月发呆。
  屋子里计时的香燃尽,铜球砸在凹勺里猛地一“铛”,把神出九天之外的荆苔给砸了回来,他刚想动,便听另一位略带嗔怪道:“别动。”
  荆苔立马不动了,过了几息,甘蕲含着笑意的声音擦着他的耳廓而过:“好了。走吧。”见荆苔没反应过来,甘蕲又道:“那柳星浮估摸着已经在等了。”
  “噢。”荆苔木偶似的乖乖下床、穿鞋,然后旋身东张西望地找外袍。
  他都不记得自己怎么睡到床上去的,更别说会记得自己的衣服去哪了,连头上都少了重量似的,荆苔一摸,发现自己的灯簪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甘蕲自己穿戴好,径直走回床边把被子一掀,露出一角墨绿。
  荆苔脸一烧,奔过一抱团来,匆匆地披上身,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甘蕲从床上拾起被落下的灯簪,回头一看,人已经没影了。
  柳霜怀正在院门外等,荆苔差点一头撞上,好在及时刹住脚步,还理了理衣服,抱拳淡淡道:“星浮君。”
  柳霜怀贴心而感动地道:“时辰还没到,不必如此焦急。”
  荆苔:“……”
  这时院内传来江逾白一声怒吼:“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之大,吓得沉睡的黑螭都不高兴地从墙壁上游走了,柳霜怀飞速从兀自感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微微张大嘴:“谁?”
  荆苔:“……”
  这小子真不像人斯,倒是像极了徐风檐。
  甘蕲不慌不忙地踱步出来,抱着双臂含笑倚在门上,全然忽略江逾白的怒视和骂骂咧咧,用两根指头夹着一枚物件,晃了两下。
  荆苔定睛一看,立即变了脸色,下意识地一摸发髻。
  甘蕲吃准了他这幅被戳漏气的表情,笑得更开怀了,慢吞吞地遛到荆苔身边,荆苔劈手要抢,甘蕲的手转了一个刁钻的角度躲开,摇摇头,意思是“我不”。荆苔瞪他,然而对方不为所动,荆苔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的火在甘蕲手上,一向奄奄一息就要死,竟然此时有几分热烈的趋势,但它越是来劲,荆苔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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