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73)
荆苔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对不住我还是帮你治——”
他话没能说完,甘蕲忽然利落地收了掌中火,拖着荆苔的腰往后一拉,“嘘”一声:“别说话,有人。”
荆苔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往湿漉漉的岩壁上缩,簪上的小灯也被甘蕲捂住。
周遭依然是一片黑暗,如处地底,荆苔的头往上偏了偏,才能直视甘蕲的眼睛,他用眼神表达疑问。甘蕲好像也疑惑,但荆苔感觉他的疑惑不是疑惑来人是谁,而是别的什么其他意思。
空气中水汽一个劲儿地往下滑,过了好半晌,脚步声渐次传来,而后越来越近。
荆苔忽然也觉得莫名地紧张,抬手揉了揉脸,甘蕲的心跳和呼吸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无限放大,他每次都要提醒自己去注意陌生人的脚步而不是甘蕲——尽管注意力有时候不听主人的话。
脚步声停下,然后是兵器出鞘的声音,对方的呼吸也放轻了不少。
——看来对方也发现自己了。
那声音不像是剑,荆苔仔细地听了听,一抬头,和甘蕲交换了个眼神,俩人不约而同地用嘴型说:“刀。”
双方对峙一会,静悄悄地几乎完全没有声响。
荆苔不是个急性子,甘蕲也不是,俩人干脆一句话都不说,就等着对方按捺不住。又过了很久,荆苔闲来无事,把自己的眼睛从甘蕲脸颊上强硬移开——他知道甘蕲也一直看着自己——开始回想那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尽管那女人的质问声还在脑中回荡,可惜她说出的话都连成一片,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喊冤叫屈的也得说明事实缘由吧,这么模模糊糊半遮面的是要作甚。
终于,对方忍不住了,不过这人居然是个难得的动手比动嘴快的人,先来刀锋后来问话:“阁下何人?”
招式狠利,又砍又劈,听声音和吐息,是男修,修为至少在洞见以上。
荆苔目前不擅长打架,很有自觉地在甘蕲拉他之前抢先躲在甘蕲身后,甘蕲居然还有时间一愣,荆苔小声说:“个高的人顶天。”
甘蕲似是没想到他会有这答案,登时笑了。
荆苔一晃神,难为情地敲额角叫自己清醒过来。
不过半柱香不到,甘蕲和陌生人已经在黑暗又狭窄的甬道了打了数十个来回,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到处乱飞的刀光剑影和噼里啪啦的交锋声。
荆苔听了一会,注意力又飞了。
甘蕲反正又不会输,怕什么。
但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甬道内忽然一震,像是地动,但只突兀地震了一次。
甘蕲不再恋战,退回荆苔身边。
对方也不打了,他们都在等震动的下文,然而过了很久那个下文也没有到来,那边终于妥协:“请问阁下是?”
甘蕲哼一声,阴阳怪气:“原来不打也能说话。”
男修:“……”
荆苔假咳,冲甘蕲斜眼神,甘蕲于是点点唇角耸肩,示意自己不说了。
黑暗里忽地一亮,是对方点亮了掌中火,温和的火焰摇晃,照出一张沧桑的、布满胡茬的男人的脸,引人注目的是他只有一只耳朵,右耳那处光滑,好像完全不存在那个器官。
“青吟。”男修报了家门,再次问,“阁下二位是?”
“台荆。”荆苔默默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过了好半晌才报假名,下巴点点甘蕲,“他是文无。无意误闯,不是来打架的。”
“是活人就好。”青吟吁口气,收刀入鞘。荆苔注意到他的刀柄上紧紧缠着布条,青吟感慨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人。”
荆苔蹙眉:“什么意思。”
“我道侣被这座阵给吞了,我是来寻她的。”青吟苦笑,就着掌中火的光芒靠着墙疲惫地坐了下来。
吞了?
荆苔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迟疑道:“呃,道友知道尊道侣在哪里吗?有多久了?”
“不记得了……”青吟摇头,“我也忘了有多久了,或许很多年了,可我也总得找着她呀。”
青吟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一下:“我道侣是凡人,叫醴霞。”
末了他想了想,仿佛觉得自己说得不怎么完备,补充道:“是姑娘。”
荆苔:“……”
大兄弟!没人问你这个啊你强调什么?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荆苔想也没想一巴掌就往后拍,甘蕲没躲,挨了就挨了,荆苔拍完了才觉得这个行为不太斯文,心虚地咳了一声。
青吟嘟囔:“呀,脸皮这么薄可不行。”
荆苔绷着脸不说话,甘蕲笑嘻嘻道:“我可没有。”
青吟看看他,再看看荆苔,点头赞同:“看得出来。”
荆苔转开话题:“这么久了,道友心里有没有数?”
“没。”青吟苦涩道,“我习刀,阵法一道是白痴,只能是瞎猫撞死耗子,我的醴霞一直都还在等着我呢。”
甘蕲突然幽幽道:“你确定?”
“这是什么话!”青吟面色不虞,“我们有道侣印,她要是有什么万一,能骗过我吗?”
这倒是实话,荆苔想。
青吟正低头扒后颈衣服,把道侣印展示给他们俩看,尤其是甘蕲,甘蕲鼻子哼哼,抱着双臂,颀长的身躯倚着岩壁,似是闭目养神,不说话了。
荆苔想想,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壶灵丹,递给青吟:“我们也都吃光了,没得剩,只有这一壶了,给你吧。”
青吟迟疑地觑一眼站着不说话、好像心情不太好的另一人,没收。
“道友灵脉都快干了,吃一点补补,才有力气寻下去。”荆苔递了递,笑,“他也同意的,其实他人挺好的。”
青吟确实浑身无力需要补一补,还是接过去了,往嘴里塞了几枚,几近枯竭的灵脉抖擞起来,他急忙又加几粒,来不及和荆苔他们说话,兀自盘膝吐息。
荆苔悄悄走开,靠到甘蕲身边去,扯他的衣摆。
甘蕲掀起一只眼皮看他,荆苔一愣,笑:“你不会真在小气那个吧。”
“屁!”甘蕲没好气地骂一句,“谁稀罕那甜嘴。”
荆苔:“……”
什么甜嘴!那是灵丹!扈湘灵听非得给气活过来不可。
甘蕲看了看运息中的男修,修士运息就是进入了一种无我的境界,几乎没人能在吐息的过程中对外界产生反应,甘蕲也没有避讳,直接问:“小师叔信?”
“也没什么信不信的。”荆苔说,“当下以刀著称的只有翥宗,散修暂且不论,就说翥宗洞见……”
荆苔掰着指头数:“这一辈就是管岫和大柳小柳,上一辈就只一个亢龙君柳蜡,当年应当也是登岛去了,他们这样的宗门破境也不简单,何况是散修。”
“所以你认为……会是柳蜡?”甘蕲放低声音。
若是的确是柳蜡,那当年就是有安全返还的人,那么眠仙洲就不再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了。
荆苔想了想,摇头:“若真是他……他怎么会认不出我,况且也没有什么瞒我的必要,而且柳蜡是有耳朵的。或许散修之中真有大能也说不定,且柳蜡之道侣双千结是境界中止、寿终正寝,天下人都知道的。”
他察觉到甘蕲又开始专注地盯着自己看,有点别扭地挪开脑袋,不一会又挪回去,想问你在瞒我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见甘蕲捻了捻自己眉间的金珠:“小师叔见过他的刀没?”
“见过。”荆苔说,“他来柏枝乡见过我师尊,他的刀叫‘垂虹’。”
“那行。”甘蕲狡黠地笑,冲青吟飞了个眼刀子,“一会我试试他的刀。”
“你别硬来啊。”荆苔无奈,“没机会就算了。”
“没时机就得创造时机。”甘蕲猛一摆头,金珠在他眉间欢快地跳了几下,“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