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87)
甫一说完,他拍拍虎头,白虎载着他很快消失了,没有人去追他。
归长羡“嘁”一声:“多稀奇呐,眼睛当然是最重要的,这还用说吗。”
荆苔感觉林檀不是在强调这个,甘蕲撇嘴:“打哑谜,还不如闭嘴。”
归长羡深以为然地点头,接着和柳霜怀、管岫一齐向躺地上的人靠。
这人看身形大概是名男人,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也都烂了,堪堪能遮住一些躯体,长发打结的打结、打绺的打绺,杂着泥沙混成一团。管岫上前一步,把那人翻个身,那人看模样昏睡得很深,这样也没有反应,面部也是泥,五官都不好辨认,皮肤粗糙,四肢老茧,看上去像个野人。
管岫摸了摸男人的后颈:“有灵骨,是修士。”
柳霜怀一脸悲戚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吸了吸鼻子。
“能看出是哪家的吗?”归长羡在方澜的陪同下走过来。
管岫摇头,翻了翻男修的手:“手上没有兵器的茧子。”
归长羡低头检查,道:“借刀一用。”
“噢。”红眼睛的柳霜怀把秋竹刀递给归长羡。
归长羡同情地瞥他一眼,手起刀落,把男人的指尖割破了,一粒鲜血涌出来,归长羡喊:“小澜,你来。”
“是。”方澜翻掌露出三张字牌,鲜血被吸引过去,陷在三张字牌的正中央,字牌上的一正一反两个字都翻动变换起来,飞快得能在瞬间闪完一本厚厚的典籍。趁这会,归长羡把刀还给柳霜怀,听翻动灵骨的管岫“呀”一声:“这人的灵骨是断的。”
断的?
断了那修为就完全中断了,若是旧伤,可不一定能算出身份,归长羡问道:“旧伤?”
“嗯。”管岫点头,“有点年头了。”
方澜算完收回字牌,灵息缓缓吐出,归长羡道:“算得出来么?”
“不行,修为中断太久了,不过之前的修为应当不低,且……”方澜再次确认了一下,才道,“是翕谷。”
笠水翕谷……正是林漓的门派,如今的谷主是殊青子连烟萝,除林漓外还有一名师弟,叫做阮天暮。
归长羡摸摸下巴:“这可有意思了,赶紧联系殊青子吧。”
半晌后,众人收整好准备沿着河道往回走,离此最近的港口叫“沐华”,倒也不是很远。甘蕲和荆苔走在队伍后面,离抬男人的担架并不怎么远,甘蕲有意无意地会多看两眼,荆苔红着眼睛问:“你有想法么?”
“翕谷前任谷主叫唐牙,号颐微子,和连烟萝一样是用琴的,她曾有一位道侣,小师叔知道么?”甘蕲道。
“知道。”荆苔揉眼睛,“明松青,是用箫的,你怀疑是他?他当年不是跟着一起登洲了么?”
“翕谷也没几个人了,还能是谁,不过让他们自己纠结去吧——小师叔怎么总是揉眼睛,不舒服?”
“有点痒。”荆苔说着,又没忍住地揉了揉。
甘蕲停下脚步,凑近仔细地看了半天。
荆苔推他:“说了别靠这么近。”
甘蕲蹙眉退开:“好像有点红。”
“我都揉了哪能不红。”荆苔说,“应该也没什么事。”
“少揉。”甘蕲严肃道,“揉进去脏东西可怎么得了。”
日落时众人到达港口,那里早有人等着,云艘依次排开。
荆苔和柳风来告辞,要回禹域。
柳风来一愣,而后道:“应该的。”
甘蕲懒洋洋地跟在后面,荆苔抓着他的手往小云艘上走,路过担架时又多看了一眼,这人……真的会是明松青么?这幅模样,翕谷会知道吗?没有踪迹的这些年,他又都在哪里?修为又怎么会断掉?
云艘向入海口走,准备拐回薤水。眠仙洲的影子在视线尽头缓缓出现的时候,荆苔从船舱里钻出来,遥遥凝视那黑乎乎的一团影子,鬼魅般令人难以揣摩,在昏暗的日光中更显神秘,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脚步声停在荆苔身侧,荆苔没有动,双臂撑在船舷上:“你去过那里吗?”没等回答他又笑着说:“大概没有吧,没有谁能逃过的,那里……真的很可怕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头一嗡,仿佛赞同似的。
“别想那么多。”甘蕲说。
荆苔道:“大概没有说过,我一直会做噩梦,做了很多很多个非常奇怪的噩梦。”
“梦到什么?”甘蕲耐心地问。
荆苔想了想,道:“梦到珊瑚、冰窟、洪水,噢还有火……无边无际的大火,大概是师尊的火太吓着我了。”
荆苔没看到甘蕲攥起来的拳头,片刻后甘蕲紧紧抱住他,荆苔无所适从地僵在原地,甘蕲的怀抱无比滚烫,又好像是在颤抖,连头发丝都在发颤。
好半晌,荆苔好像下定了决心,狠狠地吸一口气,僵在半空的手缓慢地环了上去。他心如擂鼓,人生头一回干这样的事,荆苔紧张到呼吸急促,一直吊着心脏,待感觉到自己真的抱紧后才缓口气,而后乐滋滋地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嘛!他意识到甘蕲也在自己的怀里僵了一下,便更高兴地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甘蕲的后心,道:“做噩梦的是我,你发什么颤。”
甘蕲不答,只低头在他颈窝里埋得更深了些——荆苔十分受用。
第146章 闭春寒(十二)
突然,甘蕲抬头,冷冷地瞪向远处的水面,目光像甩出去的一把刀子,荆苔思有所感地放手,在甘蕲的臂弯里挣了挣,后脑勺一热,随即他的头被甘蕲摁进怀里,甘蕲轻声道:“别动。”
荆苔闻言连忙不动了,紧张得竖起耳朵,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细枝末节。
甘蕲一边不让荆苔回头,一边紧紧地注视水下庞然大物的移动,像水下的另一座岛屿,慢慢地飘向远处的眠仙洲,荆苔怕惊动来物,在甘蕲的颈窝里细声问:“是什么东西?”
“参光。”
荆苔一惊,不顾甘蕲的桎梏,在他怀中硬生生地扭了个身,捕捉参光的身影,他看到了那一大片阴影,皱眉道:“它最近怎么神出鬼没的,一点都不像神使。”
“像招摇撞骗的流氓。”甘蕲嘴角向下撇,评价。
荆苔揉眼睛,另一只手拍甘蕲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松点松点,疼。”
“噢。”甘蕲立即松开,两只手举起来以示无辜。
参光摇头摆尾地朝矩海深处的眠仙洲游去,不慌不忙,越来越远,一派悠远淡然的模样,逐渐消失在水面倒映的棉花似的云堆中,甘蕲嗤道:“装神弄鬼。”
荆苔睨他:“你倒真是不敬畏。”
“有什么好敬畏的。”甘蕲得意地挺胸膛,煞有介事道,“我还能再去打一架。”
“净说大话。”荆苔笑道,“打得赢你再说吧。”
甘蕲撇嘴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非得打得它落花流水不可。”
“你还说上头了。”荆苔用食指捅了一下甘蕲的手臂。
云艘拐弯,驶进薤水十八弯,周围的景色变得熟悉起来,绵绵推动的弧纹在平静的水面上慢慢扩开,荆苔在船舷吹着清冽的江风,没有进舱的意思,他想起什么,忽然道:“我还没有去过帛川,那是什么样子的?你不在的话,帛川是当归管着的么?”
“没开化的一条河。”甘蕲勾勾嘴角,“人都没几个,别惦记那小鬼。”
“他不在帛川?”
甘蕲一哽,支支吾吾:“……你别管就是。”
“以前还说什么——”荆苔学着他的语气,“关心的事情就要问,现在又别管了,嘁,骗鬼呢。”
甘蕲额头的青筋绷出好几根:“……”
半晌甘蕲不情不愿道:“他干正事,忙得很,干完了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