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57)
芥水月火寺空山主持打着佛号,道:“笅台不善打斗,怎能御敌?”
紊江翥宗柳霜怀道:“泊萍君,您能算出有多少‘骨影’么?大概在什么时候?”
“骨影在算法之外。”归长羡平静道,“我模模糊糊地算了算,可能在九月初。”
柳霜怀诧然:“这都八月下旬了!”
“是啊——”归长羡耸耸肩,“找不出办法的话,就只能自求多福咯。”
第122章 渡河汉(八)
归长羡这话说得众人脸色齐齐一变,柳霜怀虽暂领尊主之事,终究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半晌才小声开口:“倒也没这意思。”
尊主都没怎么说话,如徐风檐一般的次尊却此起彼伏地张了嘴。
然而东说西说,总也说不出个可以起作用的法子。
空山主持温和地问王灼:“炬明君,那不息土是否可以精进?”
“怕是不能。”王灼直言,“灵纹是家师亲手刻下的,不知次序,没留下解文,后来也拆解过,但总是不对,达不到不息土的效果。”
空山面带遗憾。
狄扉道:“我家擅弓,神识不用伸得那么远,倒是可以一试,就怕……”
就怕那骨影坚硬得连法箭也钻不透,可惜据梅初所见,大概率真的钻不透。
“若是……”狄扉有些磕绊,“若是经香真人还在的话……”
归长羡恰时灵力不支地咳了一声,狄扉收了话头:“我多嘴了。”
王灼摇头道:“无妨。”
归长羡笑了下,道:“对不住,修为不够,今日就先这样吧。”
方才没怎么说话的掣江邯宫万慨端着仙人模样,淡淡地结了尾:“先各自看看是否有防护的法器、藏书有没有记载吧。”
众人纷纷应好,灯“噗”地灭了。
晶铂化作齑粉,梅初填上一枚玫瑰玉。
甘蕲居然也只是在开始搅了会儿浑水,之后只字片语都没说,最后消失前只看了一眼梅初的火团。
荆苔一顿,不知为何就觉得他是在找自己。
“说了这么久,全是废话。”徐风檐焦躁地走了两个来回,一回头,瞪着刚想张嘴的荆苔,“莫开始,你管那沧渊在想什么,都是假的。”
“不要逞强。”梅初揉着眉心道,“也没到这个时候,九月初……还有时间。”
朱砂拱拱手,向徐风檐请辞,要回断镜树山芸阁的书堆里发霉。
徐风檐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翻典籍比剑练得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朱砂拣了艘小巧轻便的云艘,趁着风平浪静当即就出了港。
水雾飘飘地浮起来,雨歇了半刻,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让人想到不甚干净、还需清洁的灰蓝色天空。
梅初目送云艘隐没于水平面,一转头,又没有看到荆苔身影,想起古阁里收拾出来的暂住的房间,遂一间一间地摸了过去。
养伤的弟子三三两两凑在一块,都含着灵丹,本笑笑嘻嘻地说着什么,眉眼舒展,见梅初推门便着急忙慌地站了起来,叫了声“绛蕊师叔”,他们身边的烛火随之呲啦乱晃,人影重叠,屋子里弥漫着灵丹微凉微辣的气息。
梅初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他们带来的弟子都是为了防卫后方——也就是大堤,用灵力进行加固,以防骨影真的拆了大堤。在梅初她们与骨影搏斗的时候,是这些弟子撑着大堤,抗住了骨影翻出来的水浪,再加上怪物发疯撞上来的几下,终归是受了伤,轮休下来便凑过来运息吞丹养伤。
“伤得重不重?”梅初没有立刻离去。
有一女修立即道:“不重不重,师叔放心。”
她身边的人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侧边的男修笑道:“这算什么,也是修行,是我们运气好,还能看见几位师叔出手,真是三生有幸。”
又是一阵附和声,他们看起来确实没受什么重伤、也确实挺开心。
女修乐滋滋地说:“自从上山以来,我好久都没有下来过了。”
与她并肩的另一女修用胳膊不轻不重地撞过来,亲昵地说:“谁叫你天分不好,修得那么慢。”
这令人怀念的氛围让梅初一恍惚,轻咳一声:“……你们……有没有看到师弟?”
“纤鳞师叔?”男修笑呵呵地抚掌,“他刚刚才来过呢,怕是觉得我们聒噪了些,又走了,倒是问了我们一个问题。”
梅初:“什么?”
“纤鳞师叔问我们以后想去哪呢。”女修道,“我就说我想回自己的家乡,进逐水亭,做个小仙长就好了。嘿嘿,还能住在家里,不用嫁人,安安心心给父母养老送终,再过一段纯属于自己的日子,再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还仙长。”用胳膊撞过她的女修又笑道,“通微的仙长。”
“你管我呢。”女修捏捏朋友的手,“大家不都是这样说的,从哪来自然回哪去,故乡故水,落叶归根。”
梅初退出来,由得这些低境弟子说说笑笑,他们自上山来,不求沟通天地、也不求什么了不得的神通,虽也是夙兴夜寐,但连丹也不结,在断镜树山修到通微巅峰——几乎是进不了大能的眼——便求去了,毕生所愿也不过是回到家乡,看看水,做个寿命比凡人稍长的凡人。
她走过十数个房间,都坐着这样的弟子,毫无二分。
走廊末尾有一间没有开灯,梅初心尖一动,莫名觉得荆苔就在这一间。
梅初推门的时候,神识狠狠抽了一下,先前被骨影啃出一个大窟窿,灵气如血泻出,即使不放出来也还是很疼。
“小苔?”她道
简陋的塌边果然有个人影,发簪微亮,好像有点发愣,半晌后才慢慢把头转向她,不确定道:“梅师姐?”
“嗯,是我。”梅初抽出一支从路过的房间里顺手牵羊来的蜡烛,搓出火来点上,“怎么也不点灯?”
昏黄的光照着荆苔半张脸,冰得像要结渣。
荆苔笑了一下:“刚刚在发呆而已。”
“在想什么?”梅初抽出椅子,拍拍就坐下了,顺嘴问,“冷不冷?”
“乱想。”荆苔顿一下,“不冷的。”
“我刚才从弟子间路过,他们说见过你了,印象很好呢,你果然讨人喜欢。”梅初从乾坤带里摸出一张小毯子,熟练地把荆苔裹起来,碰到他冰冷得要裂开的躯体时,虽是摁捺住神色,眉头还是一抽。
荆苔乖乖仰头,让梅初把毯子边角掖好:“好奇问问,送了点丹药。嗯,从笅台顺来的。”
“我看见了。”梅初道,“他们好福气。”
“笅台的人都挺好的。”荆苔道,似乎喘了口气——好像瞒过去了。
他一抬眸,对上梅初沉沉看过来的眼神,心跳立马像是快了一瞬。
梅初手一挥,地上的残灰刮掉一层,露出七八九十枚手掌大小的黯淡符印。荆苔低头,便知道自己还是没能瞒过去。
“你又在试。”梅初语气略带责备。
荆苔又挥手把符印盖住,丧气道:“还是不行。”
“白天你用了‘破’字符。”梅初道,“不该用的。”
“没敢用大的。”荆苔搓着手指,“我有数,师姐放心。”
“我们都不放心,小苔。”梅初生得凌厉,眉眼间有几分元镂玉的神采,几少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是觉得阵法和符咒或许才会有用?觉得沧渊尊主说得没错?”
荆苔的手揣进袖子里,实际上握着甘蕲给他的玉牌。
“我知道师姐要说什么。”他略有踟蹰,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人生同这河水一样,一路东流,不能回头。”
“符箓、咒术、法阵,符为印,咒为经纬,阵是符咒相与成轨。听闻数千年前的修士各个都能精通于此,而现在的修士大多只能使得简单浅显的一些,直到师尊勘破,奈何我是个废的,继不了他的道。”荆苔轻轻地说,苦笑一声,“从前还能做个以剑起阵,现如今也已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