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48)
甘蕲嘴角一直勾着的笑终于还是难以控制地失落了一瞬,过了好久,他才说:“莫强求。”
荆苔抬腿继续走了。
“禹域,很美。”甘蕲再次说,这回没有跟上来,“小师叔,你可以在那里等着我吗?”
“你说莫强求。”当归嘲讽地开口,“你又还求。”
甘蕲默默地看着荆苔走向徐风檐:“我不求果,我求他长留。”
徐风檐紧张地还在等待竭南的论断,看到荆苔独自一人走过来,瞬间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紧张地东看西看,荆苔觉得好笑,但没笑出来:“师兄,你别找了。”
“他们人呢?”徐风檐不悦,似乎都不愿提起那俩人的名字。
“走了。”荆苔冷酷道。
徐风檐满脸不信:“他能走?”
“真走了。”
徐风檐观察好半晌,真没看到那俩人,这才放了半边心,揪住荆苔的袖子,正色:“小苔。”
“嗯?”
“我说过了呀!”徐风檐苦口婆心,“他是坏家伙啊!你不能被他骗啊!”
“我不傻。师兄。”荆苔提醒。
徐风檐丧脸,荆苔想了想,问:“他风评不好吗?”
“那能叫不好?!”徐风檐用拳头砸不停锤另一只手:“身上命债无数条,月火寺的去非大师就死在他手里,难道一个人被关在疏庑那么多年会是没有原因的吗?小苔,你仔细想想啊——”
“师兄觉得。”荆苔企图公正道,“他资质怎么样?”
“光说资质?”徐风檐难得这么公正,“玄心境就独步天下了,最近出来后也没有动过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境界。他很……”
“很什么?”
“很……凶。”徐风檐说,“太凶了,怎么会有人的道……如此凶?”
竭南睁开双眸,徐风檐一哆嗦,立刻巴巴地凑上去:“竭南姑娘?”
竭南吐息后,问:“不是天生的吧。”
“啊?”徐风檐愣了,朱砂也愣了,刹那后反应过来,打手语都打得有些慌乱:“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竭南奇了,“去查查吧,那时你一定不小了。”
“你的意思是……”徐风檐很紧张。
“似是人为。”竭南说,很苦恼的样子,“但我不确定。”
“为什么不确定。”荆苔问。
“人……怎么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呢?”竭南苦笑,摊开手,“不过纤鳞君你自己也很奇怪,所以你们禹域都很奇怪。解法或许有,但药石必然无用,那法子不在人手里。”
不在人的手里,还能在哪里?
临走时,竭南和阿金一齐在渡口边送行,虎毛被风搔得有些杂乱,像竭南把自己睡了一晚上的杂毛头发移到阿金的头上。
她到底有些措手不及,不然也不会消失了那么久。
之桃之枫各自摇动鲜红的小帕子,夸张地噙着泪,鬼哭狼嚎:“呜——你们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竭南:“……”
表情实在太做作了,就算是有什么离别之情也被这俩人嚎得一丝不剩。
竭南一脚踢向他们,两个药童敏捷避开,笑嘻嘻地把三个篓子推向荆苔的脚边。
荆苔扫了一眼,那是三篓满满当当的蜜瓜。
他记得这是小药童最喜欢的吃食,没事就俩人凑一块啃蜜瓜。
之枫娇滴滴地甩帕子,空嚎两声,实在嚎不出来地破音了,于是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才恢复正常:“我们俩也没什么好送的,三篓蜜瓜,一人一篓,我们最会端水了。”
荆苔笑笑,点点头:“多谢。”
之桃补充:“不许抢哦。等等,他们人呢?”
“走了。”荆苔说,“我替他收着吧。”
之枫奇道:“他怎么会和你分开啊。”
荆苔俯身拍拍蜜瓜薄薄的皮,忽然想起在锦杼关、当归啜着蜜汁的模样,他很平静:“人和人,也不会一直同行的。”
“那也不一定啊。”之桃理所当然地说,“至亲之人,一定不会分开的,我和之枫就是。”
之枫赞同地直点头:“嗯嗯,看不出来吗,我和之桃是亲兄妹。”
“是姐弟!”之桃反唇相讥。
朱砂也点头:“我和姐姐也是。”
竭南抬头:“翥宗多雪,禹域多雨,翕谷湿地遍布,玢江在沙地奔流。”
荆苔不解地歪头看她。
“眇川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雨。我没有离开过回照山。”她说,“你可以描述‘暴雨’给我听吗?”
“就是……”荆苔想了一会,余光扫到蒙那雪山的山顶,那就像云朵被凝固在山尖似的,笅台是个好地方,哪里都能看到雪山顶,就像无论去哪都能看到太阳和月亮那样心有底气,有底气的人是多么幸福,他说,“就是你抬头的时候,看不到蒙那雪山的雪顶了。”
竭南懂了:“那太难受了。”
荆苔随徐风檐登上云艘,回头想再次道别,没看到甘蕲和当归的身影,他莫名有点不适应,竭南在渡口上骑着虎,对他大吼:“我会去找你玩的!”
“好。”荆苔点点头。
竭南想起了什么,接着说:“要多看点风景哇!”
荆苔一怔,徐风檐莫名道:“她在说什么?”
“她……只是让我活久点。”荆苔回过神来,手指不停地点着栏杆,“和师尊一样。”
也和他一样。
这话说出来徐风檐肯定要炸毛,所以荆苔没有说出口。
师尊让他去捞法器、竭南让他多看看人间、甘蕲让他长留禹域——
荆苔其实都懂,他又不傻。
抬起头保持那个姿势很久,等回照山和井桃山都消失在自己的眼眸里,荆苔才拔下灯簪,掂在手里,缓缓道:“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第115章 渡河汉(一)
梅初下令,征用了春野大堤上废弃已久、居然逃过一劫的古阁,带了一批人住在了这里,几乎不分昼夜地严密看守薤水。
然而水面平静无波,如磨得铮亮的铜镜,云丝和波纹融为一体。
难得的雨歇,梅初在断崖式的大堤上支了把椅子,命剑“通犀”躺在膝盖上,被她轻轻抚摸着剑柄。
梅初垂下眸子,一贯的那样不苟言笑。
与王灼相比,她更像元镂玉的接班人——新一代的剑尊。可即使是她,也对那某惨白的影子没什么应对之策,只有血肉而已。
日过三竿,例修完毕的绯罗兴冲冲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梅初的脚边,牛饮完一壶凉透的茶水。几天下来,她已经完全能够和银荷友好相处,顺手得不行。
“还是没出现么?”绯罗放下茶壶。
梅初点点头,雨季的阳光也蔫蔫的没精神,若不是不停歇的凉风,怕是在场的人也跟着日光一齐昏昏欲睡了。
绯罗调转方向,面朝薤水,翘翘脚,好像疑惑、好像抱怨:“到底来不来啊……”
她扭头看了一眼跟随的弟子,问:“参光现在在哪里?”
那弟子答:“半月前进了矩海,之后再没有出来过。”
绯罗略加思索,无果:“真奇怪。”
忽然,天边闪过一抹银光,从薤水的下流急奔而来。梅初的心头闪过一丝阴霾,像被舔湿的猫毛,她霍然起身,通犀在掌心转了一圈,直指向天。
银鹿停在剑尖,湿润润的眼珠子看向她。
梅初停顿半刻,利索地一甩剑,银鹿散成冰冰亮亮的水珠,向四面八方急匆匆地跃下,被利锐的剑光切开。
绯罗捏着银荷,紧张得不行:“怎么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