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67)
——是禹域现任尊主苍鸾君元镂玉和她的道侣仇沼。
元镂玉拍走手上残余的灵力流动,满意地在倒地的大门上踩了踩,轻巧地跳了过去,仇沼走进来,温和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呆立的荆苔道:“抱歉。”
荆苔心道不妙,下意识地往两边躲了躲,但自然没能躲开。
元镂玉一眼就看见了他,兴奋地冲上来对着荆苔一顿揉捏:“这不是我们小苔嘛!好久不见!”
荆苔艰难地喘口气:“好……好久不见,师伯。”
“你师尊没虐待你吧,怎么这么瘦。”元镂玉不满道。
“没有的。”荆苔忍着元镂玉极大的手劲,竭力维持正常的表情,“师尊待我很好。”
“切!”元镂玉撇嘴,“狠心师父苦命徒。经香呢——”
荆苔努力把自己从元镂玉手里摘出来,慢吞吞地指向亮灯的屋子。
经香真人咬牙切齿道:“元镂玉!拆我的门说我的坏话,你能不能快点滚。”
元镂玉吊儿郎当地踱步过去,在门前驻足,装模作样地敲了敲:“又不是不赔你——怎么,小师弟,我都到这儿了你还不愿意见我?”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元镂玉只耐心地等着,终于,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气,然后屋门开了一条疯子,经香真人的声音飘出来:“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元镂玉点点头,“但小师弟,你难道不明白规避也意味着一种选择吗?”
经香真人略微沉默,又说:“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你的选择就是龟缩在柏枝乡么?”元镂玉略带刻薄地反问,“小师弟,一辈子很短的,小苔他才十多岁,你不能剥夺他的自由。”
经香真人半晌没说话。
“要在这里谈吗?”元镂玉问。
经香真人叹口气,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进来吧。”
“这才对嘛!”元镂玉拍拍手走进屋去,关门之前对仇沼说,“看着孩子。”
仇沼应了,带着无奈的笑意:“进去吧,瞧你这心操的。”
元镂玉也许笑了,也许没有,门再次合上,把所有的声响都关在了屋内,只有银箔灯的光芒兢兢业业透出来。
荆苔没有走,仇沼也在原地陪着他站立,一同沉默地看向房间。
忽然,仇沼轻声问:“你到底想不想下山呢?”
荆苔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仇沼的指尖擦过荆苔的散发,说话的语气四平八稳,“风檐带来的点心和小玩意儿,你不是很喜欢吗?”
荆苔想了想,答:“师尊说下山不好,徐师兄说下山好,但我没见过,我不知道好不好。”
仇沼笑了,轻轻地说了一声“傻瓜”。
荆苔不太明白自己哪里傻,但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傻,所以他没有问出口。
仇沼沉默了一会,突然没头没尾地说:“这一生就像旷野,小苔,你要向前走,向前看,但不要看得太远。”
荆苔听得云里雾里,又听仇沼说:“其实经香只是被困住了。”
“困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会最终指向结局,所以被困住了。小苔,如果你见过山下所有的风景,你还会想要下去吗?”仇沼仿佛在说神谕。
“可我没有见过。”荆苔认真道。
仇沼点点头:“所以知道结局和不知道结局都是一样的无路可去。”
荆苔挠了挠头。
屋门打开,经香真人还是没有出来,出来的只有元镂玉独自一,仇沼迎上去:“经香答应了吗?”
元镂玉没回答他,对荆苔狡黠地眨眨眼睛:“下山后记得要给我们通信哟。”
这就是答应了,荆苔沉吟了一会,轻轻点头。
元镂玉大笑,打了个哈欠,对仇沼道:“我困了。”
“还这么贪睡。”仇沼笑得很平淡,但非常放松和自然,他握上元镂玉的手,“我们回去吧。”
元镂玉点头,冲荆苔挥了挥手,就和仇沼相偕而去,他们自从结契便再也没有分离过,荆苔怔怔地看他们月色下的身影,像看着一个谜团。
经香真人在信里说小子下山后你就要自立根生,说他一点都不想你,但又说,小白猫在床上不肯下来,一直在叫,或许在等什么。
元镂玉说小崽子不要害怕、不要退缩,只要禹域一日还在她苍鸾君手里,你就尽管按心而活。
仇沼说你要听师伯的话,保护好自己。
徐风檐说他那里有很多点心,都很好吃。
王灼说几年后他会路过锦杼关,一定会来看你的。
梅初给了两本剑谱,何人斯送来三道剑芒。
荆苔叹口气,收拾好东西,听见同来的弟子在门外道:“小师兄,锦杼关到了。”
第46章 隐玉匣(二)
荆苔在黎明醒来,推窗看了看江流和波涛——这是他来到锦杼关三个月后新养成的习惯,柏枝乡离薤水实在太远,很多时候他只能听到一些持续不断的水声来确认薤水还在流。
看过江景,他会焚香、洗漱,然后打坐,荆苔完全按照在柏枝乡里的习惯来生活,并且觉得经香真人应该为此高兴和满意。
这时,居室外隐约有了动静,在屋外又莫名地停下了,荆苔眼皮都没动一下,随口道:“什么事?”
“小师兄,又有人给你送石头了!”由咏兴奋道。
当时从禹域下山的一共有二十四个人,王灼带去三人巡游,余下的由四名嫡传分别带队,刚好一队四人,得一只云艘,组成一只船队,由薤水而下。荆苔的小队里也是四个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由咏是最小的一个,今年二十冒头。
他们来后很快加入了值守的人员之列,每日一人轮换,再有各类杂物以及和明府之间的往来,除开这些,荆苔另外还和逐水亭亭长代攸学一些亭长的事务。
荆苔听由咏的话,起身去开门,不知道她在高兴个什么劲。
由咏穿着浅蓝色的衣衫笑吟吟地站在门外,手里托着一块掌心大小的原石,杂质不算少,纹理像水面的涟漪似的杂乱无章——这样的原石荆苔已经攒了一小筐。
这小半个月总是有人送原石给荆苔,是个小孩子,跑得太快竟然没人看清什么模样。他只是往巡逻的人怀里一塞说要给新来的绿衣哥哥,就转身跑了。后来他就只是放在门外不再露面,逐水亭里人人都知道这回事,看见的人就自发地转递给荆苔。
由咏看荆苔不动,遂把石头往他手里递:“接吧接吧,人家的心意呢。”
荆苔只好接了过来,旋身走到屋角的小竹筐边,掀开素布,俯身把原石小心地放进去。这小竹筐都快满了,荆苔叹口气,心想要是知道送的人是谁,一定要把这一小筐完完整整地送回去。
由咏跟着走进来,揶揄:“乐游那小姑娘最近有没有来找你?”
荆苔没答话。
“那必然是没来了。”由咏肯定道,锤了一下掌心,“我就说呢,刚刚我路过代亭长的院子,乐游一个劲儿地向我挥手,让我给你带东西。”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场景般扑哧一笑。
荆苔道:“还给她吧,我不收。”
“厚此薄彼啊,小师兄。”由咏挤眼睛,晃到荆苔的另一边。
荆苔叹口气:“这些东西我会还回去的。”
“啊?”
荆苔低头整理桌上他昨晚读过的典籍,不咸不淡地说:“代亭长不许他女儿出门的意思,你看出来了吗?”
“我知道啊。”由咏茫然道,“代亭长不想这样,这多奇怪,小师兄你可是禹域的嫡传,以后再怎么着也是一方长老,就算小师兄你无意,让乐游争取争取也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