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40)
“小师叔!!”当归焦急地叫。
荆苔吃力地撑着床板,企图抵挡接连而来的头痛袭击,视线溅起水花般涟漪不断,他音乐听到了不少人的脚步声,当归叫了好几声“小师叔”,荆苔在疼痛之余只有一个念头——是不是错辈了!
甘蕲一脚踢开门,竭南正为这门心疼不已,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上前握住荆苔的腕子一探,急忙往荆苔嘴里塞丹药,另外叫甘蕲帮他运息。
当归扶正荆苔,甘蕲的灵息是灰色的,柔柔地包裹住荆苔,如一支撑开的荷叶。荆苔乱七八糟的灵脉在七个小周天后才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竭南摸摸额头:“多么麻烦的病人,这世间有比我更负责的大夫吗?”
便从床边退开,示意甘蕲可以收手,甘蕲收回手掌,再顺势接住软软倒下的荆苔,小声说:“小师叔,在想什么?”
荆苔又被这称呼给刺激了一遍,恍惚道:“错辈了……”
竭南叮嘱之桃之枫去拿药材,一扭头,看甘蕲和当归脸都绿了,立在那跟两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似的,两个人互相怒视,竭南莫名其妙,这又是怎么了。
当归怒道:“我才不要当你儿子!”
甘蕲更怒:“谁要当你爹!”
竭南心道,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看起来甘蕲好像又占了某方面的便宜以及——这俩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眼看又要吵起来,她举手:“不打扰你们了,慢慢吵,慢慢吵,别打起来……打起来也别再打破屋子我们是真没几间了,药给你们放门外了哈。”
阿金已经久等得不耐烦,硕大一颗虎头夹在门口,一口叼住竭南的衣服,把她拖了出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荆苔狐疑:“什么叫再打破屋子?”
甘蕲摸了摸鼻尖,当归指着他:“他先动的手!”
荆苔是真没办法了:“我刚刚脑子不清楚,乱讲的,别争了。你们俩到底谁是当归?”
“我是!”当归恶狠狠地说。
甘蕲立即打断他:“我是!”
第108章 九垓上(五)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俩怒火冲天的对视以当归的下勾拳结束,甘蕲轻巧避过,俩人就在屋子里开始肉搏,都没有动用灵力。
甘蕲一拳一拳地十分有力,掀起的劲风阵阵,连风都在惊叫。
他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绝不肯委屈自己,一张称得上是艳美的面容很好地结合了计臻和越汲的优点,很难想象他会这么有力气。
那个衣衫褴褛的小鬼那时就已经冒出未来或许会漂亮得不行,但如今的模样还是大大超出了荆苔当年的预估。
当归终究是个小孩子,打不过,勉强应付了几招后就不行了,找各种角落躲避,仗着身形小,就往桌下柱后躲。
很快,桌子被掀了,柱子也裂开,帷幔飞到天花板要更进一步地上天。
当归每躲一次,门口就传来三声高低不一的赞叹声。
荆苔被赞叹声给叫回过神,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甘蕲的脸引回了数年前。
那自然是竭南和之桃之枫,他们跟看戏似的叠着三个脑袋,目光灼灼,跟随屋子里俩人的对打节奏发出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啊”“呀”“呼”,每人手里还拿着啃到一半的甜瓜,荆苔顿时明白他听到的咀嚼声是来自哪里。
看起来最靠谱最堪信任的居然是那只金色大虎,山大王似地坐在门外,粗如手臂的虎尾威风凛凛地……被捉在竭南的手里,无奈而纵容地看着它的小姑娘。
一炷香不到,招架不能的当归挨了三拳,整个人滑出数十步,在地面留下深深的擦痕,他眼里凶光闪过,运转灵力要出掌,甘蕲嗤笑,也运转灵力,丝毫不惧。
他们的灵息都是深灰色的,像大雨倾盆前的乌云,不祥而沉重。
这时,一道银光被掷出,飞得比光还要快,切入这剑拔弩张的灰雾之中,擦着两人灵息膨胀得要爆炸的掌风而过,最终,扎进在一尊漂亮的青瓷瓶上。
竟然只是一根手掌长度的簪子,簪首垂着玲珑的小灯,火苗晃晃荡荡,照亮了青瓷器上被这根簪子钉破而留下且还在蔓延的裂纹。
之桃心疼地叫:“——不是吧!”
甘蕲和当归不约而同地收回手,做错事情的孩子似的垂下头。
荆苔叹口气,这俩人看似针锋相对,可不过就是打哈哈而已,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看来是没什么能指望。
“差不多得了。”荆苔说,“我不问了。”
他慢腾腾地挪动身体,下床,没看到鞋子也懒得找,干脆赤足地站起来。
这具身体对荆苔而言终究是陌生的,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还是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才站稳,甘蕲过来扶,荆苔没有拒绝,只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慢悠悠地走到青瓷瓶面前,伸手把灯簪拔下来。
灯簪离瓶的一刹那,青瓷瓶立即碎成满桌残片。
“抱歉。”荆苔对门前忘了走的竭南说,“刚醒来,掌控不好力道。”
“噢……”竭南愣愣的,阿金把尾巴从她手里抽出,小姑娘如梦初醒,“没事!没事!”
她大方地说:“随便砸!随便砸!”
当归撑着地喘气,额角汩汩流下一条血迹,呲牙的时候,那颗尖锐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荆苔又是一声叹息,拎着袖子替他把额角的血给擦了,当归抬头,似是没有想到荆苔会这样。
荆苔面色平淡,擦完后旋身对竭南彬彬有礼道:“令师……”
甘蕲说:“轻筠君没有回来,这是她的弟子。”
荆苔点头,温和道:“多谢救命。”
竭南受宠若惊,难得找回生疏的礼仪:“没有没有,还多亏了……您,我才破境,卡了好久了,难受得要死,我是竭南。”
荆苔记得她,曾在翥宗有过一面之缘,他沉吟:“……玄心?”
“嗯。”竭南点头,荆苔垂眸看了她一会,笑起来,竭南狐疑,荆苔摇头道:“没什么……我印象中,桐葵君也是这样的性子,和姑娘你很像。”
他说到这一顿,想起来元镂玉和扈湘灵的关系还挺不错的,仇沼为此还不得不经历了扈湘灵的数次盘问和发难。
竭南想起正事,抬眸自以为隐蔽地看了看甘蕲和当归,又给荆苔递了个眼神。
那俩人均不悦地皱眉,荆苔看懂了竭南的眼神,冷酷道:“你们出去。”
“小师叔——”甘蕲反对。
当归红眼:“不——”
“出去吧。”荆苔重复一遍。
竭南眼睁睁看着这两尊了不得的家伙一边怒视她一边居然真的出去了,她心中怒道:大夫连单独讲病情的权力都没有吗?!现在到底是什么世道!
荆苔笑说:“姑娘,尽管说吧。”
“唔——”竭南没想好该从哪里开始。
“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荆苔说,“挑重点说吧,不必隐瞒。”
“您目前以那石头为寄生,灵骨寄托还算挺顺利。”竭南边说边奇怪,怎么这么顺利,倒像是有过特别处理似的,“但之后您这身体终归不能久用,它毕竟只是一块石头,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只是一块石头。”
荆苔点头,竭南继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石头,但您……之后的身体就只能这么一直冰凉下去,暖不起来,也无法进食,最多喝点水,五感会渐渐衰竭,比如……会渐渐看不清楚东西、听不清楚声音,或者……”
“尝不出味道,是么?”荆苔说。
竭南大惊:“您知道!”
“一回生二回熟罢了。”荆苔淡淡道,叹口气,要不是一直没能捞到经香真人所说的法器,他早就不拖着要活下去了,终究这一块珊瑚石,没有上一块完整。
蒙那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