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7)
“在等我们呢。”文无用肩膀碰了碰荆苔的肩膀。
两人刚迈出一步,火苗又倏地蹿出将近半里远,又停了下来,火星四迸,好像不太高兴。
文无难以置信地指着火苗:“它是不是,嫌我们慢?”
荆苔迟疑:“呃……好像……似乎……是的?”
文无冷笑,二话不说地搂住荆苔的腰,举着伞的手掌心冒出灰色的灵雾,如蛇般扶摇而上,暂借了这伞为法器,登时腾空浮了起来。
荆苔没做好准备:“你不是说要遵守梦里的法则?”
“是啊。”文无坦然,调整了一下方向。
荆苔:“那这是?”
文无略略低头,冲着荆苔笑了笑:“偶尔就要做一个叛逆的人,不是吗?”
火苗像是猜出他们的意图,高兴地抖抖,炸了满头火粒,倏地扬长而去,文无哼一声:“抓好了。”
“我自己来,不行吗?”
“何必多此一举。”文无搂得更紧一些,他话音刚落,便如阵风似的跟上了火苗,或许比它还更快。
文无像是有意与那火苗一争,速度飞快,冷雨奇迹般地没有撞进来——大概文无加了一层护界,但风仍然无孔不入,吹得荆苔脑子嗡嗡地响。
他实在受不了,默默把脸转向文无胸膛的方向,接着就听到文无在头顶上方笑了一声。
有什么可笑的?
荆苔不说话,文无依旧还带着笑意说:“下头都没有人。”
“没有人那还能有什么?”
“如果我没有瞎,那大概是白幡……和纸钱。”文无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像蝴蝶和燕子。”
过了不到一柱香,文无终于停了下来。
荆苔默默地又把脸转回来,示意文无放他下去,文无松了手,主动替荆苔整被吹得乱七八糟的袍子,好像在弥补一样。
荆苔也由得他去,环顾四周没见着火的影子,疑道:“它呢?”
“后头呢。”文无的语气很得意。
荆苔:“……”
文无终于慢吞吞地理好了荆苔的衣服,才半满意地放下。
这时姗姗来迟的火苗终于来到,火势一会大一会小,气喘吁吁一样,在文无的身侧疯狂地打转,好像在生气。
文无不甚在意地拍远,听见荆苔叫他的名字,连忙道:“诶,在呢。”
荆苔道:“嗯?这是排烟阁?”
夜色昏暗,远处都不见得那么清楚,雨声中能隐约听到浪涛声,夜色稠密,并无半分星光,月亮也不见踪影。
他们站在一片开阔之地,仿佛是什么台子,毗邻挽水,浓重的水汽沉得人几乎要窒息,楼阁憧憧处,有几扇门窗里透着暖光。
火苗缓过来,悠悠地飘到那扇有光芒的门前停下来。
“好像是。”文无道,“走吧,有请呢。”
“等等。”荆苔还没得到江逾白的回音,他再次把袖口翻开,小兽张嘴撒了个无声的娇,荆苔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师弟传个消息。”
小兽被摸了角,一串字符被它张嘴吞进,又不慌不忙地退场了:我们在江边的排烟阁。
文无凑过来看,不满道:“这比赐福漂亮好多,小师叔,你不公平。”
荆苔:“……?”
片刻他无奈道:“这对你来说没用。”
“不管不管,我都要。”文无扯他的袖子,坚持,大有铁杵成针的势头。
荆苔只好应下,这时门户里传来一道男声,有气无力,虚弱得像一阵吹到尽头的风:“客人进来吧,外头风雨大,凉。”
看来这就是发出邀请的人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在他们推门之前,文无冲着荆苔眨眨眼:“小师叔,你欠我一道符。”
第12章 失昼夜(九)
房间不算太大,一进门就能看见一位白衣男子端坐于桌边——正是那位祭典那位蒙面仙师,身后有一墙的书册。
荆苔文无进来的时候,他的手从耳侧落下,像是刚刚才戴上面纱一样,微微一笑,声音柔和:“请坐。”
荆苔颔首,没有多加客气,拣了椅子坐下,文无也挨在他旁边一同落座了。
引路的火苗蹭到蒙面仙师的手边,顺溜地溶进了他面前的蜡烛焰心里。
文无进屋就皱眉,传音给荆苔:“小师叔,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荆苔露出疑惑的眼神,又顺着文无的示意看向桌上,仙师的面前摆着一排玉瓶,血腥味就来自于那里。
这是在作甚?
“毋怪。”仙师为面纱表达歉意,“破了相,我自己不太在意,只是总会吓着旁人。”
“无妨。”文无把风筝拿在手里,晃了晃:“我们只是来失物招领的。”
仙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旋即遗憾道:“并非是我的,小友从哪里寻到的?”
荆苔注意到在说话的时候,他只有右眼的瞳孔有所变化,左眼像是一块石头,不见波澜。
“哦?”文无唏嘘一声,道,“我瞧见上头写了一个‘陆’字,做这东西的人怕是十分用心。”
“陆?”仙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半低头沉吟半晌,道,“那……或许是那个孩子的,无事,就当作是我的也可以。”
“什么叫就当作是您的?”荆苔问。
仙师道:“我姓陆,单名一个泠字,水之令。”
陆泠,荆苔眼睛一亮,这可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完整的名字,他与文无相互看了一眼。
陆泠微微转向荆苔的方向,道:“这位小友虽是眼生,但你是否姓白?”
这话说得奇怪,若是没有见过又如何只凭一面之缘就能知道姓氏,若是一早就认识那又何必说是眼生?
荆苔从里头听出几分长辈的意思,突然冒出一个猜想,文无替他问:“见过?”
陆泠把那排玉瓶微微推到一侧:“年岁如江,流之不尽,去之不返——小友,你的命,是我替你算的。”
荆苔蹙眉,在心里猜测对方的来处。
灯盏的光镀到陆泠仿佛枯井的左眼上,好像一块蒙尘的宝石,下半张脸在面纱后影影绰绰,他看穿了荆苔的想法道:“我本就是挽水人,但小友恐怕想问另外的来处。”
他顿了一顿,道:“昧洞。”
果然如此。
承担着推演灵石叩问天地职责的昧洞,中人不常在人间走动,他们世代传承的推演之法甚为隐秘,只在少数的嫡传弟子能够习得,称为“月蓂”之术,传说中,蓂草只在月光下流光溢彩。
只是有一处,月蓂之术是以施术者的寿数为献祭,所以能用这些嫡传弟子,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也都是早夭之人。
文无冷哼一声:“我说呢,旁的人算来算去都不算窥得天命,都是骗人的,白家也算有脑子的,怎会随意相信。”
“月蓂得出的结论。”陆泠轻描淡写道,“他们自然会信。”
这就算是承认了陆泠作为昧洞嫡传弟子的身份。
“我不明白。”片刻后,荆苔开口,“为什么要算我,我只是个普通人。”
什么样的人值得昧洞的仙师燃命以算,又或者,使得月蓂的昧洞嫡传弟子又为何会来驻守逐水亭。
一般来的都应当是昧洞的外门弟子,以嫡传弟子的寿命,并不适合在逐水亭耗费短暂的一生。
陆泠微微眯起眼睛,好像从下到上把荆苔打量了一番:“我刚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崽子,很小,很小,被包在襁褓里,白老爷从台阶上把你抱起来,你哭了一声,于是你就成了白家的孩子。”
竟然是一个孤儿?
陆泠好像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有什么奇怪的?你们是河的儿女——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