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4)
“什么样的赐福?”文无饶有兴致地低头凑近了看。
荆苔无由地被疤痕吸引住目光,片刻之后才落下第一划,边写边说:“嗯……祝你顺遂康宁,自在怡然,还有……”
“还有什么?”
荆苔写毕,将文无的神色、还有他眼尾的凹痕,全然收入眼底,不知为何语气一顿,接下来的话说得有点儿不受控制:“还有……一世平安。”
文无“啧”了一声:“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荆苔走去水盆洗指尖的墨渍,发现江逾白已不在房内,“你师弟呢?”
文无呼呼地吹手上的咒文,想让它干得透一些:“早走了,就在小师叔你祝我……自在的时候。”
“感情我说了这么多,你只记得一个‘自在’?”荆苔用架子上的白巾拭手。
“我最喜欢,自在——呼,我老感觉会擦掉,再叠一层吧。”文无在自己掌心抹了一圈,那咒文就好像披了件外袍似的,动作间会看到隐隐的灵光,文无很满意地一点下巴,“这样才好。”
荆苔道:“掉了我再写一回不就是了。”
“一时有一时的风采,我现如今还是最喜欢此时此刻的。”文无展唇微笑,在门边冲荆苔勾勾手指,“走吧,去吃饭了。”
白老爷早已等候多时,瞪了荆苔一眼,慈爱地叫文无坐在荆苔身侧:“快坐快坐!也不知道厨房做的合不合你心意,也不知道你口味重不重,爱吃甜的还是辣的,你娘的信里只说你没什么忌口的,很随和,怕是她在框我。年纪又不大,有点儿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很正常,小孩子又没什么‘喜怒勿让人知’的穷讲究,就你娘心思多——你娘还好吧?家里和顺吗?”
文无彬彬有礼道:“很好很好,一切都好,我……的确没什么不吃的,随家里心意就好,从前爹娘也时常提起您,说这里很好,也说……”
荆苔低头喝茶,见文无看了过来,动作一滞:“嗯?”
“说小舅……是位很优秀的人,叫我多学学。”文无诚恳道。
荆苔:“……”
这满嘴说瞎话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白老爷一吹胡子,很不满意:“跟他学什么?学吃喝玩乐夜不归宿吗?”
文无矜持陪笑,垂眸扫了荆苔一眼,意思是:“有何不可?”
荆苔:“……”
白老爷全当他们一见如故互相打趣似的,哈哈一笑,捋着胡子支使荆苔:“这是熬了一下午的高汤,小子,你离得近,给乖孙倒一碗。”
荆苔只好放下筷子,从文无面前把碗挪过来,伸手舀汤,瞅见汤里浮动着什么,嘀咕:“好像是栗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文无离荆苔近,听得很清楚,挑眉:“栗子?”
“你不是只爱生栗子?”荆苔虽然这样说,但特地拿着汤匙舀了满满几勺栗子块,微笑着把白瓷碗推给文无,“既然是爹叮嘱的,外甥你就好好喝,一滴别落。”
“好嘞,谢谢小舅。”文无笑嘻嘻地在“小舅”两个字上加了重音,随即又压低声音,“虽然如此,但人世两难全是不是?偶尔将就一下,也并非不可。”
荆苔拿起筷子:“那你就好好,将、就、吧。”
晚饭后,荆苔起身要回房,文无也跟着他的动作。
未曾想文无刚刚起身,就被白老爷叫住了:“乖孙留下,我们爷孙俩说说话。”
文无还没做出反应,荆苔已经半步踏出了屋外,没回头,只伸手抖了几下指头,就一阵风似的走远了,绿蜡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边,他却一句话也不回。
荆苔洗漱完后,尽可能地换了一身颜色不那么扎眼的衣服,继续钻研书架。绿蜡沏茶过来,换了蜡烛:“公子怎么也不叫我换一下,这光都暗了。”
荆苔心思在书架上,没多想,“唔”了一声:“怎么不……”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视线扫向绿蜡换灯的手。
“不什么?”绿蜡疑道。
荆苔问:“家里只有这些蜡烛用来照明吗?”
“那不然呢 ?”绿蜡不知所以,“公子嫌不够亮么,我再拿两根来。”
“没什么。”荆苔盯着烛台,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白日里,和……那位去布庄,看见有几匹很适合你,就在那边桌上,你拿去做衣裳穿吧,小姑娘家的。”
绿蜡欢喜地原地蹦了一蹦:“公子早说啊。”
“去吧。”荆苔看她很顺耳,自己说出的话也变得温柔些,不知为何补了一句话,“是……那位送给你的。”
万幸绿蜡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待她捧着布欢天喜地地走了,荆苔接着打量书架,老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轻轻“叩叩”敲了三下门,以为是绿蜡又操着闲心回来了:“没什么好添的,茶也还有,也不用你守夜,回去吧,绿——”
荆苔没说出口,来人已经不请而入地进了门:“那丫头怕是不能来守夜了,公子你看,换成小人好不好?”
荆苔无奈地扭过身:“白府这么小气,都没给你安排屋子?”
文无掩上门,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口吻:“是啊,白府小气,公子收留我好不好?”
荆苔:“……”
第10章 失昼夜(七)
文无找了个椅子“自在”地坐下,掩嘴打了个哈欠,看他穿得一身素,也像是洗漱完毕才过来的:“这梦里的事,谁都说不准,若是我一睁眼又回到那个小客栈——也未可知啊,或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我思来想去,还是来小师叔这里最稳当。”
荆苔忍不住道:“那我可不一定有这个使你‘稳当’的能力。”
“嗐,我的一番信任,一腔赤诚。”文无支着额角,翘着腿,“不睡嘛,也不是不行,但谁又能知道这梦,愿意不愿意让我们不睡呢?”
荆苔从书桌后踅出来,懒得和他继续这个无聊且无意义的话题:“别贫了……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这个灯。”荆苔指着蜡烛道,“我确实忘了这茬,方才绿蜡来换蜡烛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也问了几句,现如今他们唯一的照明工具,也就是这种样式的灯了。”
文无的眼神往那灯光一扫,即刻明白过来:“银箔灯出现之前的时候。”
荆苔点点头。
灵石是一类统称,有高中低三档的分类,原石从珠脉开凿而来,天下珠脉与水毗邻,且同生死。
低档将原石稍加提炼,是民间流通的银钱,杂质较多,以“灵铢”为名。
中档的灵石须得进一步提炼,成品如烈焰般红,称为“玫瑰玉”,充作能源使用,民间多有流行。
至于高纯度的灵石,透明闪耀,称为“晶玉”,需要从灵石进一步的炼化,晶铂是在千年前昧洞一位大能手里才得以实现,多用于修行。
银箔灯以“玫瑰玉”为燃料,也是昧洞这位大能所制造的,因发出的光芒如水银锡箔,才得了这么个名字。虽然一般的人家消费不起,但以白家这样的家底,不应该家里一盏都没有,他们这样乱逛了一天,因为是白天,都没有意识到灯盏的问题。
荆苔觉得范围缩小了大半:“这下有没有好猜一点,关于这个梦的中心和时间。”
文无皱眉又想了想,抱歉地耸了耸肩膀:“好像……没有。”
荆苔没有失望,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冒进了些,撇开话题道:“那就睡吧,你要睡榻,还是床?”
“就不能一块儿?”
荆苔奇怪地看他一眼:“又不是没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