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46)
空无上下把这缩头缩脑的小萝卜打量一遍,不确定地问:“你多大了?”
这也看着就十多岁,就能结丹,这样的弟子居然还不是嫡传的,难道是他天天呆在寺里没怎么见世面,不晓得这世间的少年天才已经多到这样都不能入昧洞的眼了?
楼致略带羞赧地答:“还有两个月就满十三了。”
荆苔一愣,这比十五岁结丹的陆泠还要夸张,怪不得归长羡这么看重他。
甘蕲哼笑:“泊萍君倒惜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楼致没听出甘蕲的讥讽之意,“或许是我没有缘分吧,不过在逐水亭也很好,可以在山下呆着,我从小到大……这还是我第一回下山呢。”
“有贫僧在,你只管玩个够吧。”空无指着自己腰间的葫芦,眨眨眼睛,“一会带你去喝好东西。”
荆苔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大师,他才十三岁不到。”
“怕什么,谁不是这么长大的?”空无毫不在意,眼睛瞥到地上的石子,以及楼致划出来的棋盘,“哟,你还爱玩这个。”
楼致羞红了脸,小步跑过去,用脚尖胡乱地把棋盘划乱:“没……没有,只是尊主教我坐隐,我下不来。”
空无过去照着楼致的肩膀来了一巴掌:“巧了嘛这不是,我也学不来,就那么些个黑黑白白,摆得我眼睛都累了,来,小楼致,你就管跟着我吧!”
楼致小声,但欢快道:“好!”
空无觑了一眼甘蕲荆苔,拉着楼致的手把他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压低声音道:“那个纤鳞君,脾气不错,可以说话,但别说多了,不然那个臭脾气鱼矶君可要撒气的。”
“啊?”楼致没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空无一声长叹,用一种老父亲看小儿子的眼神——虽然空无是不可能有小儿子了——看楼致,并语重心长道:“哎呀,你还小,不懂,过几年你就懂了。这暴脾气男人,难惹,这空闺男人啊,更难惹,但这都不算什么,最是难惹的,除了这暴脾气的空闺男人,再没有别人了,切记,切记。”
楼致认真道:“您不也是男人?”
空无一梗,片刻才道:“贫僧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么能和普通男人混为一谈,哈哈——哎呦!”
空无好捂着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中的腰部,顿时怪叫一声。
“臭和尚倚老卖老。”不远处的甘蕲冷笑,手里抛着什么,楼致定睛一看,发现那些是他先前挑出来作棋子的石头。
检查完禹域来信,荆苔没有关注这边发生了什么,略一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甘蕲依旧抛着石头,仿佛手里很闲,“甩着玩儿而已。”
“多大了都。”
甘蕲心安理得地受了荆苔这句话,心情变好了,把石头都丢掉了:“说了什么?”
荆苔摇头:“没什么,你没消息?”
他的眼神完全就是“你别骗我你可是一门之主”,但甘蕲连脸色都没动一下,马上把锅推给当归:“当归就是个纯废物,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打探消息都不行,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荆苔:“……”
信你的才有鬼。
楼致关心地问:“纤鳞君,我们该怎么进去?”
“归施主没说?”空无反问。
“没有。”
荆苔刚好觉得时机正好,把凤羽从乾坤袋里抓出来,托在掌心给楼致看。
那羽毛的确美丽非常,而且浑身的火色流动看上去更是岩浆似的,楼致眼睛不眨地盯着看,啧啧称赞,但很谨慎地没有去摸。
流动的火色忽然波动了一下,就像有什么吸引它倒流,在这吸引之下,流动变得毫无章法,甚至说是有些混乱。
“不太对。”荆苔说,他环顾四周,想知道是什么搅乱了凤羽的节奏。
这里妖雾环绕,不见人影,更别提什么小动物之类的,除了一些极为坚强的草木占据此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安静的周遭只有水流稳步推进和咕噜咕噜的声音,而就在这其中,忽然有细微的碎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空无也跟着四处寻找,突然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狐疑道:“小楼致,你下棋的时候还拿了蛋吗?”
楼致愣住,奇怪道:“没有啊,我只拣了石子,那种和指节差不多大的石子。”
楼致的表情真挚,但在他手指的那一堆白色石子里,露出了半个圆润的头,好像,似乎,的确是枚小蛋。
甘蕲挑眉,走过去,指尖拨开碎石,果然有一枚鹌鹑蛋似的花蛋没了依靠,顿时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起来,一路滚向萼川。
甘蕲伸手勾出一条灰雾,把那枚蛋捞了回来,端在眼前打量,不屑:“哪里来的杂花蛋。”
花蛋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不满地在甘蕲的掌心滚动。
荆苔接了过去,花蛋在他手里却是安安稳稳,不见半分焦躁,甚至任由荆苔拨过来拨过去的看,荆苔眯着眼睛,看清了花蛋底部的几丝裂纹。
不会这就要破壳了吧,荆苔霎时腾起不详的预感。
而他预感成了真,下一息,这杂花蛋就在荆苔的掌心开始破壳,然后——钻出一只灰扑扑绒毛的小鸟,还很湿,没有掌心大,眼睛像黑豆。
甘蕲毫不客气:“好丑。”
空无:“其实,嗯,好像,是不太好看。”
楼致快人快语:“好像那个,对,像炉灰里扒出来的烧了一半的木头小鸟。”
荆苔:“……”
第31章 飞帝乡(二)
刚出壳的灰绒鸟还来不及为自己的诞生乐滋滋地仰天长歌,就受到三个人惨无人道的鸟身攻击,好像真能听懂似的,委委屈屈地把小脑袋藏进翅膀下头,把屁股怼向那三个人。
“嘿!”楼致好奇地去戳灰绒鸟的屁股,惊喜道,“好软啊。”
小鸟屁股旁边的绒毛一时间全都炸开了。
空无捉住楼致的手腕,正色道:“鸟也有鸟尊严,不能这么对它。”
甘蕲抱臂冷笑了一声,斜觑着眼睛:“那你倒是把挠它翅膀尖的手拿开。”
空无正搔弄小鸟的翅尖羽毛,扰得那鸟翅膀抖得不停,可怜兮兮,闻言动作一滞,讪讪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手,抬着下巴睁眼说瞎话:“哪有,甘施主看错了,看错了。”
楼致不给面子道:“可是大师,您手指间夹着灰色绒毛诶。”
空无脸皮厚地把绒毛抖开,全当没这个事。
荆苔:“……”
荆苔懒得理,把他们甩在后边,自己抬腿沿着萼川往前走。空无拉着楼致的手腕忙颠颠地跟上来:“等等我们,等等我们。”
充耳不闻地荆苔一直走到悬崖边上才停下来,停在离妖雾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妖雾也在这里把萼川隔断,相接之处,萼川已经烧得如火一般,热流把那附近的空气蒸得氤氲不定。
空无小声对楼致道:“都说这妖雾是有毒的,这人的血肉一碰啊,就会融化,无论什么大能不大能的,都逃不开,这也是一直从来没有修行者能够成功进去的原因。”
楼致打了个哆嗦:“那我们,能全须全尾地进去吗?”
“大概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吧。”甘蕲不慌不忙、散步似的走上来,食指尖冒出的灰雾去触摸妖雾。
楼致登时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啊?”
荆苔不咸不淡地说:“别吓他。”
“胆小鬼。”甘蕲嘀咕,还在认真地用灰雾去撩拨,紫色妖雾仿佛嗷了一声,张口就要吞,灰雾倏地缩了回来,妖雾咬了个空,刚退回去,灰雾又洋洋得意地凑上去,如此翻来覆去数回,妖雾兢兢业业,甘蕲也乐此不疲,嘴角因为高兴而微微上翘,好像在逗小猫小狗。
灰绒鸟还没学会飞,一边跌跌撞撞地扑腾翅膀,一边四处扒拉,要往荆苔的肩膀上爬,荆苔无所谓它要站在哪里,甚至还有些好心地托着它屁股给它弄上肩膀。小鸟还对荆苔头发上的灯很感兴趣,小爪子在荆苔肩头蹦跶了好几下要去啄,荆苔也只把它摁下来,倒也没有怪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