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241)
全蕴默默良久,长叹道:“好吧。”
“我之前看到骨影,已经觉得是最难对付的东西了,果然老话说得对,事情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师姐,这到底该怎么收局,难道要让所有人都死去才能真的结束吗?”全蕴又道。
全蕴没有等到回答,忧愁地转身去吩咐转向。
谯雪绿叫住全蕴:“加灵石,加速过去。”
全蕴点点头,谯雪绿把手搭在冰冷刺骨、腥味十足的船舷上,目送鱼祟和波浪潜流,船体正在变向,决定与这些鱼祟和波浪一同奔赴未知的目的地,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师尊登洲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人是不灭的。”师尊说,然后走了,并且不再回头。
在十四水里,殷阙是最先被淹没的,可能与他们地势低有关。
一地一水,养一方人。
萱水流域的住民也不愿离开自己的祖地,游说的弟子磨破了嘴皮,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弟子们只好垂头丧气地跑回来,抱怨:“怎么会那么执着呢?”
是啊,怎么会那么执着呢?
不过是一条水,不过是祖先住过的地方,人怎么就会那么执着。
有人执着要登洲,无论弟子们如何撒泼打滚、哭号哀求也要走。
有人却死不肯离开,宁可化作水鬼和白骨。
但现在不一样了,谯雪绿想,从未变动过流向的水变向了。
冥冥之中,谯雪绿仿佛看见某种一直捆缚这片大地的枷锁松动了。
也许意味着结局,但也许,是一个改变的开始。
第188章 老烟水(终)
全蕴把余下的灵石盘算一遍,对掌舵的弟子道:“不用节省,越快越好。”
那弟子略有犹疑,终是点头应“是”。
全蕴扭头,看见在角落里,佟堇摸着书箱,靠在钟黛的身上困倦地睡了,钟黛虽面有疲色,但还努力地睁着眼保持清醒。
意识到全蕴的视线,钟黛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小心地让佟堇靠在衣服堆上,摆好她受伤的手。
佟堇企图清醒:“……姐姐……”
“没事,你继续睡。”钟黛说,安顿好她才走过来,对全蕴行了个礼:“师叔。”
“嗯。”全蕴说,“阿堇的伤严重吗?”
“不算严重。”钟黛道,“脱臼了,又用力太过,好好养,养得回来的。”
“从前我教她要勤加修炼,莫要偷懒耍滑,她就是不听我的。”全蕴苦笑,“若有你一半,也能自保了,我也放心些。”
“我会保护她的。”钟黛笃定地说,神情坚定。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再度睡得极沉的佟堇。
“现在是要去哪里?”钟黛问,“好像变向了,师叔刚刚是去填灵石了吗?”
“你师尊决定的。”全蕴点头,“跟着鱼祟和倒流的水走。”
钟黛沉默了一会:“我们的灵石不多了。”
“是不多了。”全蕴面色不动,“但总不能这样慢腾腾地过去,不然世界毁灭也只能赶上个响,天下如何瞬息万变,阿黛,你知道的,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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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什么?”
“我方才忽然隐隐觉得,会做这样事情的,不会只有你师尊一个,不会只有殷阙一门。”
确实不止他们一门。
殷阙的沙艘全速走着走着,醒来的佟堇终于意识到他们是在往哪走:“这是在禹域地界?”
“是。”钟黛道,“师尊发出去的信得了回复,的确全天下的水都在倒流,鱼祟和水都在向禹域走,出现高阶鱼祟的地方不在少数,都很难对付,可能是水的倒流、鱼祟的聚集刺激了鱼祟的进阶,毕竟它们是邪祟,不能按照寻常修士的路子去想。”
“感觉会有其他蓂门来这里。”佟堇道,忽略在水下绞缠的鱼祟,津津有味地打量周遭,“我还没有来过薤水,不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
薤水流域大多数也被淹了,只有零星的几个高高山头还保持在水面之上,像雨后换气的鲤鱼,油脂在水面上弥漫出彩虹般的不详光华,仿佛结成了一张薄薄的屏障,有种喘不过去的拘束感。
视线尽头也有珠脉的影子,那是幸存者暂时生活的地方。
一切的现状其实都可以看出曾经薤水流域的生活状态。
比如漂浮的箱子、卡在枯树上的瓦片、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木偶——幼童喜欢抓在手里玩的那种——被水藻缠在一只鱼祟的头顶。
“曾经,这里很平和,细雨连绵,雾气朦胧,好像被掩在烟波浩渺里,很美的。”全蕴说,仿佛也陷入了回忆,“薤水流得慢,这里的人也过得慢,慢到来到这里会觉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或者更多,水面平静地像镜子一般,清冽透彻,小鱼在里头游和在空气中游没什么区别,好几次我都以为那小鱼会直接飞出水面,游到我的眼前。”
佟堇和钟黛听得都有些呆。
“你很喜欢这里?”谯雪绿问。
“除开萱水,我的确蛮喜欢这里的。”全蕴含笑道。
“如此平和的地方竟然会是剑尊的修炼地。”佟堇啧啧称奇,“剑道必得内心坚韧,杀伐决断,我以为剑尊的故乡一定会是那种艰苦朴素的地方。”
钟黛忍不住笑道:“修道不在身外之物,在心,是你太懒了。”
佟堇撇嘴道:“没办法嘛!懒是天生的,又不是我自己想懒的。”
“总有歪理。”钟黛道,没生气。
“苍鸾君元镂玉,的确称得上是一代剑尊。”全蕴道,“她有两位弟子,大弟子王灼就是现今禹域尊主,但就我看来,炬明君那位姓梅的师妹,比他更有苍鸾君的英姿。”
“绛蕊君梅初。”谯雪绿点点头,“你说得不错,那玉澧君是个剑痴,也不错,只是太不入世了,反而没有绛蕊君均衡。”
“不是还有两位么?”佟堇好奇道。
“还有就是夜枫君和纤鳞君。”全蕴道,“夜枫君和玉澧君是泽垂君尤霈的弟子,修为过得去,但不算很能打,至于纤鳞君……”
“他怎么?”钟黛问道。
“他的师尊是经香真人,是一位阵符修,纤鳞君自己却是修剑的。那经香真人神龙见头不见尾,数年前自焚而死,纤鳞君也跟着失去了消息,也是前几年才突然冒出来的。”全蕴道,“如果不出错的话,他现在还没有到玄心境。很神秘的,大家都不太了解他,还插手了之前妖族的事情。”
她们说着,仿佛回到了一切灾祸还没开始、修士还有余力精力互相比较点评的时候,全蕴忽然意识到这一点,顿时说不下去了。
佟堇也反应过来,于是调转话题地指着远方环绕在圆环似的山峰上的光芒和霞彩:“那儿是哪?为什么在发光?”
“断镜树山。”谯雪绿说,“禹域正山。”
“那山头像镜子,上侧有缺口,最下是正殿和悬挂命灯的不朽树,故而名曰‘断镜树山’。”全蕴解释道,盯着模模糊糊、异常明亮的断镜树山看了好大一会,“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在烧?”
“有点像一盏灯。”佟堇打了个哈欠。
禹域、点灯……钟黛蹙眉,下意识地想起了曾在灯中说话的禹域前辈,她扬起头,脸颊消瘦忧愁,颌下的阴影也忧愁。
随着沙艘越走越近,断镜树山的状态越来越明晰——的确是佟堇无意间描述的,一盏灯的模样。
在薤水第一弯——断镜树山的位置不远处——至少有三四艘沙艘盘桓。
越过这些沙艘,无尽的鱼祟还在更进一步,往断镜树山走,越往那边鱼祟越多越密,简直挤得只见鱼祟不见水,倒看不出来到底是河还是鱼祟道了。
全蕴远远看着,对谯雪绿道:“翥宗、笅台、翕谷,应该是这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