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217)
「荆苔」知道是这个理,可还是忍不住叹了口长气,自责道:“是我的错,若我能死——”
“不是!”「甘蕲」急道。
“想得美。”修士哼哼道,“比起指责火种怎么不死,不如让烧火的人别烧了才是。”
四个人齐齐一震,俱是不可思议,半晌都只能听到火焰缭绕的声音,过了许久,「荆苔」犹豫道:“谁……是烧火的人?”
修士没有继续说了,但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展示给两人看:“喏。”
那是一把谁都没有见过的、镏金错彩的匕首。
第169章 嘶青云(四)
……
《微阳经·照旷纪·第三》
照旷者,昧洞人士,生于狷、饶之地,总角之年受学于昧,本名不详,师以“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意,赐号为“照旷”。
照旷学艺甚慢,不解蓂算之意,自诩“龟速”而已,及其金丹大成,已至不惑之年,即大器晚成。……之后数年,照旷出游,足布十六蓂,曾见沙地、大河、山峦、险峰、湿地,又见沙暴、飓风、瘴气、蜃地、疾疫、地动、山火、矿变。得见人事之大喜大悲,明月之阴阳圆缺。……于百岁之际进玄心巅峰,又于耘地珠脉盘桓数年,炼就灵石灯,因其光似银液铺陈,又似星河潺潺不绝,名曰“银箔”……于废石堆中窥三千世界,得璀璨灵石,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储灵气修行,赐名曰“晶”……终其一生,照旷未还雪山,风尘仆仆,脚步不歇……一日行至入海口,恍然失神,或蹙眉、或摇手、或抚掌大笑,俄尔水声嘈杂,照旷秉灯填石而立,神鱼飞扬入海,照旷呼曰:“来也!来也!尔无渡我耶?神地于载!”遂闭眸而逝,究不知其何故也。
……
“这是什么?”「荆苔」看着那把刀,发出疑问,「甘蕲」侧头嗅了嗅:“有类似珠树的味道。”
「荆苔」立刻来了兴趣,探头探脑,可惜他不能离开莲花座,只好伸出一根藤蔓,碧绿柔嫩的藤蔓尖尖尝试性地探了探那把华贵的匕首,点点头:“是有点像珠树。”
这把匕首只略长过手掌,玲珑而袖珍,材质不像是寻常匕首,刀刃是微微透明的红色,质地温润莹亮,宝石一般。
荆苔稍稍打量,一个猜想猛地窜上心头。
这时他听到「荆苔」开了口,显然跟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是……珊瑚么?”
“嗯哼。”修士道,“这是珊瑚石做的刀,小子,你没听说过那个传说吗?传说阴阳之争的时候,阳神就是凭借一把珊瑚刀打败的阴神。”
荆苔一震,忙和蹙眉的甘蕲交换眼神——在十六蓂的妖族传说里的确有阴阳之争,但获胜的可不是这名修士话中的阳神,而是阴神,所以十六蓂才成了当今所能见的“水行天下”的格局,荆苔暗忖,难道这才是两个世界之间分歧的起点么?
甘蕲暗声道:“芣崖的传说里没有珊瑚刀,所以阳神才会输吗?”
“不一定。”荆苔想了想,道,“我始终觉得无论什么样的传说都只是表象,比如古人写驴子看起来凶其实只会叫,老虎一旦识破驴子就活不下去了。古人想写的不只是一头驴子和老虎的故事,而是人。”
甘蕲表示肯定地点点头。
荆苔又道:“老祖宗老是把什么风、雨、江、河、湖安上一个守护神的名头,加以祭祀,说不定这个也是这样,万一从来不存在什么阴神阳神,万一起决定作用的根本不是什么珊瑚刀。”
“说的是,我早就看那条鱼不顺眼了。”甘蕲咬着腮帮子,赌气似的道,“不过是条老乌龟,活得久就是神了吗?那可不一定。”
荆苔失笑:“你这不是没打赢吗?”
“再给我一次机会。”甘蕲信誓旦旦道,“我一定把它打回老家,打成骨头。”
修士小舞了一把匕首,骄傲地扬起头:“我在阁里查到的法子,用的矩海深处、岩浆里存活下来的珊瑚石,才做成了这把刀。我去了后,才知道矩海沸腾这些年,竟然还活下来了三枚珊瑚石,我或许还有失败尝试的机会。”
“可那不是传说吗?”「甘蕲」震惊道,接着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修士的周身,狐疑道,“我说最近都见不着你,原来是去矩海了,矩海现在还在沸腾,你居然没受伤?不可能吧——”
“怎么说话的。”修士没好气道,“对待长辈用这个态度合适吗?”
修士转向「荆苔」,警告又嫌弃道:“这种爱美的小鸟肯定朝三暮四,小子,你挑护身符的眼光可真差,为什么不能挑点好的,天地生的妖族那么多,怎么就非得是他?还血脉不纯,是半妖。”
“半妖怎么了?半妖又没吃你家大米。”「甘蕲」生气地扇动翅膀。
「荆苔」在扑棱声里好笑道:“可只有他愿意来供奉我。”
修士全当听不见,捂耳朵道:“叽叽喳喳的吵死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甘蕲也有点冲上去啄那修士的冲动,好歹忍住了,觑了觑面具修士,欲言又止道:“小师叔,那名修士——”
“我也觉得可能是他。”荆苔的视线集中面具修士身上,“师尊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还有你。”
“我怎么?”甘蕲愣道。
“所以你也不完全知道所有的事情。”荆苔道,他望着火焰里的那三个人,想象在这个世界会不会有元镂玉、仇沼、尤霈、端迟月,会不会有王灼、何人斯、梅初和徐风檐,“我一直在想,当年的锦杼关,在你父亲出事和母亲出事的时候,你是怎么钻空子出生的。”
计臻一直没有怀胎的迹象,她站在明府里的时候,小腹依然平平,再算越汲伏诛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甘蕲出生,他和甘蕲沉溺在被淹没的过往里,忘了追究甘蕲的出生。
甘蕲回想起来,自己也奇怪地皱起了眉头。
“我娘……是昧洞的传人之一,我爹是孔雀大妖。”甘蕲缓缓道,“若这个世界没有他们两个,那……怎么会有我?”
“除非你只是借了他们的血脉。”荆苔平静地说,“不是他们,你也会出生,你的半妖身份,并不是你母亲的缘故。你看他的脸,是不是和你略有不同。”
这个时候,「甘蕲」刚好抬起头,捻着眉间的红玉珠。
同样的艳丽、同样的花里胡哨、同样的夺目,但「甘蕲」看起来就是比甘蕲多了几分邪气,纯然妖成的邪气。
“你眉间出现金珠的时候,当归是不是在眠仙洲?”荆苔叹道,“比起你小时候,当归更像是他的小时候,你们俩可能确实是同一个人,但他缺了你父亲母亲的血脉,所以比你更凶”
“你……你怎么、全都……”甘蕲的动作局促地一滞,不安地看着云淡风轻的荆苔,现在他感觉自己知道的可能比荆苔猜出来的还少。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吧。”荆苔叹气道,“都到这个时候了。”
“这就是成品吗?”「荆苔」问。
“还不是。”修士苦恼极了,“还差点什么,但具体差什么,我却说不出来。今日我来不只是为了解决这一年一度的诅咒的,我是准备通知你们两个小子,我要去阁里闭关,这一次和矩海不一样,可能会需要很久很久,也有可能……”
面具将修士的神情全都掩盖干净。
他终于说清了他的来意,「荆苔」呆住了,而后道:“您的意思是?”
“人不该永远活在这个满是火焰的世界。”修士缓缓道,“你听这个世界全是流血的、痛苦的声音,难道世界本该如此吗?我不信,所以我要试一试。你知道吗,那些因痛苦而逝去的生命,他们的灵魂也会回归大海,痛苦的灵魂最终结成了这三枚珊瑚石,没有理由辜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