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55)
徐风檐吃了一个大惊,若这是十中之一,可不敢想那全须全尾的骨影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经香真人果真强悍。
梅初一直摸着手里那枚鱼目,蹙眉想了许久,想起她守在外头的最后那次扶英宴,记得屋内影子摇晃,灯火如焚。
荆苔点点头:“嗯……它不强,十中之一。”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他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也曾重伤过骨影——在经香真人的保驾护航下,骨影到底有多少只,到底怎么才算完?
“当年……你们都不知道。”梅初决定说出来。
徐风檐懵:“不知道什么?”
“骨影出现的时间由来已久,那时洞见境以上的人都见过,是经香师叔解决的第一只,之后噩梦不断。”梅初顿了一下,“都在洞见境之内流传,那些扶英宴,风檐你记得的,名为相聚,实际就是那些洞见修士交流噩梦的场所。最后那场是我和人斯陪着师伯、师尊去的,虽然我们去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翌日长辈们就出海了。”
徐风檐傻了,嘴唇胡乱哆嗦。
忽然屋外上空传来不详的鸣鸮声,梅初脸色沉了下来,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众人纷纷跟上。
荆苔走在最后头,走得有些慢,玉牌在发热,但他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没仔细听是什么在叫,忽然那尖利声刺穿了他不甚好用的耳朵,动作跟着凝滞住了。
徐风檐的声音更大:“是昧洞的猫头鹰!”
红雪鸮在阴沉的天穹上留下一道红痕,丝毫不停地向断镜树山飞去。
第120章 渡河汉(六)
王灼捏着一封发自翥宗的书信,黑螭才走没多久,落款是柳霜怀,说他们一直没能找到林檀的踪迹,前些日子与笅台姜聆还互有往来,现在姜聆也没有回信了。
他忧心忡忡地离座,一面想着春野城,一面想着林檀。
现如今想起来,林檀那举动依然是没人想透。
柳霜怀也提到他哥哥闭关养伤,也实在想不出与林檀之间到底有什么纠纷、有什么冤孽,更何况,林漓不是别人,正是林檀的亲生妹妹。
王灼叹了口气,望着阴沉沉的乌云和檐边练成线条的雨,盘算着雨季九月中总该停了。
就在此时,他忽然从黑云之中看到一抹红色,像极了蓂草间的一点红,王灼忽然想起昧洞那些出山即红的猫头鹰,在雪山里还白得能融进冰雪,一出蒙那雪山的范围,就变成血一般的颜色,像是在它们眼里,雪与血,原本就是一回事,再加上昧洞不怎么动用红雪鸮,一旦动用便从来不传好事,也被视作不详。
一声尖唳,红点越来越近。
风雨中不动如山的不朽树好似听到了故人的声响,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慢慢抬起头,命灯摇动如串铃,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如窃星辰。
红雪鸮停在了不朽树尖,毛绒绒的,像一枚火球,连游过天瞳的云丝也为它驻足半刻。
王灼踏出大殿,管事弟子焦急地跑到他面前:“尊主,那是——”
“昧洞的红雪鸮。”王灼说,微笑,“传信的,但不传好事。”
那弟子一开始以为是什么怪物,听了尊主前半句话好不容易缓口气,后半句又把他吓得心尖抖了抖。
王灼静静地看着它歪着脑袋,眼珠子排成了竖行,和不朽树依偎了好大一会,才依依不舍地飞下来,并没有落地,而是在逐渐汇聚过来的人群上方盘旋。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得管事弟子心底发怵,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往王灼身边缩了缩,忽然被烧得原地一蹦,他手忙脚乱地拍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王灼的剑火、并不是真火。
泽火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召了出来,烧得通红。
王灼没理会自己蠢蠢欲动的命剑,伸手招了招,红雪鸮长唳,松开喙。
管事弟子才发现原来这鲜红的猫头鹰的小喙里一直叼着什么,直待王灼伸手,那东西才落下来,竟是一尾透明小鱼,正正好好落在王灼掌心,琉璃似的折射光彩。
红雪鸮飞走了,小鱼在掌心融化,凝作信笺。
“尊主,是……何事?”弟子小心问道。
王灼摸了把泽火剑:“骨影……将在大范围内出现,并不只禹域,昧洞示警蓂门要注意各处大堤和河道。”
骨影能啃破春野大堤,自然也能咬破其他地方的大堤,一旦河流乱了,天下也就乱了。王灼一挥手,面前出现数十只小银鹿,轻轻低头行礼,旋身奔向各处天涯。
其中的一只在快日落的时候跑到了春野大堤的残破古阁。
银鹿到来之前,荆苔找借口从师兄师姐的谆谆关怀中跑掉,爬上了屋顶,才把甘蕲交给他的玉牌摸出来。
说来也怪,如今蓂门之间传信靠的是各门捏成的徽纹,譬如禹域是“鹿衔灵芝”的银鹿,翥宗是“螭龙游云”的黑螭,笅台是“虎守林山”的小虎,翕谷是“雁过长空”的灰雁……譬如此类,近距离还能靠玉牌联系,若远了,也只能靠徽纹,来去要花费不少时间。
可不知甘蕲这玉牌是怎么做的,相隔甚远居然也能如此快速的传信。
荆苔把发热的玉牌翻来倒去地折腾了好大一会,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只玉牌下方雕了一只堕尾孔雀,高昂着头,很尊贵似的。
徐风檐出来找荆苔,转了大半会没见人,忽然袖子被扯了扯,他回头一看,是朱砂和绯罗,两人表情高深莫测,眼珠子左看右看,又齐齐向上看去。
徐风檐狐疑地随之看过去,眼神登时直了。
“小苔!你爬那么高作甚!”徐风檐叉腰大吼,“快下来!大师兄传信来了!”
荆苔手忙脚乱地爬下来,徐风檐眯着眼睛:“你刚刚在看什么?”
“……看我的灯。”荆苔揣着袖子,不慌不忙道。
徐风檐差点没骂出一句“狗屁”,他嘴角向下一扯:“当我瞎?你那灯不一直好好挂在你头发上?”
朱砂又拉他袖子,徐风檐甩手:“我不问了。”
旋即回身走回古阁,荆苔默默跟上,踩着师兄的影子。夕阳光辉被拉得细长,暖融融的,给影子圈了一层金黄轮廓。荆苔忽然想起,曾经他也是这样跟在师尊的身后,曾经甘蕲也是这样跟在他的身后。
梅初正盘腿运息,周身环绕着洞见境的灵力,还未到巅峰。
几乎在徐风檐和荆苔一行人踏进来的一瞬间,梅初睁开眼,银鹿卧在她膝边,慢慢地舔舐着自己的毛发。
“刚好一起看。”梅初并不多问,摸了摸银鹿的小角。
鹿角里流出来的灵息构成一封信的模样,王灼把昧洞的消息原样抄了一份,看完后,梅初的脸色阴沉似水,徐风檐怒极:“这东西怎么还来一群的?”
“经香师叔当年遇到的是一只,对吧。”梅初转向荆苔。
荆苔琢磨了一会,点头:“是,师尊的确只遇到了一只。”
梅初觑他的神色:“其中有内情?”
“有是有,但不关师尊的事。”荆苔叹口气,搓了搓手,“……那个,我也对付过骨影。”
徐风檐脑子没转过弯来:“我们都看见了啊。”
荆苔吸了一口气,:“……不是这回。”
徐风檐:“……”
他歪头想了一小会,忽然灵光一闪,登时怒火中烧,握拳狠敲手边的桌子,那桌子已经是个半废的物件,哪里经得住洞见修士的一敲,“歘”地碎成一地。
“什么时候?!在哪里?!你又瞒着我们!”徐风檐气得跺脚,呼吸不齐,“当年师兄即位,你明明前一刻还在锦杼关却不知所踪,死活找不到,再被师叔捡回来时连个人形都没有。后来你又不告而别从经香阁离开,又是三十多年没音讯,结果居然在挽水那鬼地方,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
“慎言!”梅初开口制止他。